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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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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贏誰又配贏?.

“你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?”謝攬原本是抱怨她, 沒想到一眨眼,自己成了被抱怨的人。

“哪裏奇怪?”馮嘉幼指了下身後不遠處獨自牽馬走路的韓沈,“馮孝安對你使用的第一個美人計,是韓沈幫你擋了。若是你親自護送柳盈盈去淮安, 現如今你可能隨她一起去玄影司當暗衛了吧?”

謝攬猜到她會提柳盈盈:“你知道西域有多少美人?追著我想嫁我的美人又有多少?難道給我們相處的機會, 我就會見一個愛一個?”

她這不是吃味兒, 是在羞辱他。

馮嘉幼低頭看著他:“若你迫於無奈,不得不娶她呢, 就像被算計著娶了我一樣。成為你的妻子之後, 她‘以身許國,鑄大魏太平之基’的理想, 你是不是也會不遺餘力去幫她實現?”

如今輪到謝攬無語了,無可奈何的回望她。

從她那雙秋水般的眼眸裏, 瞧見了滿滿的幽怨。

他驚訝:“所以你路上有幾天吃下飯,睡不好覺, 都是在假設這些有的沒的?”

馮嘉幼沒有否認:“那幾日, 我試著比較我與柳盈盈。發現我二人無論美貌、智慧、理想, 都是頗為相近的, 我找不出我的特別之處。逐漸覺得對你來說, 我不是獨一無二、無可取代的。”

若被馮孝安算計著嫁給他的是柳盈盈,相處久了, 他應該也是一樣的死心塌地。

“我忍不住想, 你對我好,並不是我有多好, 而是你人好。”

她心知自己鉆了牛角尖, 但卻無法自控。

半夜險些犯了心疾, 難受的喘不過氣。

謝攬簡直要被她氣死:“路上勞頓, 我擔心你的心疾,逼著你多休息。你倒是好,閑著沒事兒胡思亂想,早知道還不如由著你多看看卷宗。”

說著話,已經走出了狹窄棧道,前方的山路比較平坦,謝攬重新翻身上馬,雙臂將她箍在胸前,沈聲道,“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,你和柳盈盈怎麽會相近?咱們將韓沈喊過來問問,看他會不會覺得你們相近。盈盈在韓沈眼裏,你在我眼裏,都是最獨特的。”

馮嘉幼靠在他胸膛上:“哦?那我哪裏獨特?”

“哪裏都獨特。”

謝攬說不出,大概這就是只可意味不可言傳。

當初他答應二叔娶她時,沒打算和她過一輩子,知道自己遲早是要抽身的。

因為那時候的馮嘉幼對他來說,和其他女人沒有任何區別,都像是大漠裏的一粒沙。

他會由於某些原因停留一時,但絕不可能被困住一生。

究竟是從何時起,馮嘉幼開始和其他女人區分開,成為一個獨特的存在,令他招招敗退,步步淪陷,變成現在這副不值錢模樣。

他不知道,也不曾認真思考過。

因為沒什麽意義。

謝攬鄭重道:“總之你不要再亂想了,全天下能綁住我謝小山的只有你馮嘉幼一人,美人計我只中你的計,軟飯我也只吃你這口,行不行?”

馮嘉幼:“……”

“有你這樣說情話的?”

“這不是情話,是實話。”謝攬不和她繼續這個話題了,他腦筋轉得慢,嘴又笨,萬一哪句話說不好,她這樣多心的女人又不知會琢磨出幾百種意思。

他轉頭喝道:“走!”

趁他還沒揚鞭起步,韓沈策馬追上來:“餵,繼續往前走,就快要走到我們南疆國境內了。”

他對滇南再不熟悉,國境在哪裏還是清楚的。

馮嘉幼朝前方霧裏看:“那麽出界之前,裴硯昭肯定會動手的,不遠了。”

韓沈不語。

謝攬瞧他苦瓜般的臉色:“你這一路考慮的怎麽樣?”

韓沈的確是考慮一路,萬一他母親真被抓了,他沒本事救她,不低頭根本不行。

而且他內心十分抗拒打仗,曹崧的事情不解決,隋敬棠被逼之下仍有起兵的可能,南疆的百姓也會卷入戰爭。

十八寨或許真會參戰,天下大亂之後,他十幾年來行俠仗義的驕傲,全都成了笑話。

還是他一手造成的。

謝攬催促:“說話啊。”

韓沈強打起精神:“我還考慮什麽?我不是說過了?想讓我臣服,或者割讓關口,都是不可能的!”

馮嘉幼勸道:“其實臣服也只是個虛名,你依然是世襲的南疆王,南疆等於你的封地,朝廷不會駐軍,不會幹涉你的政務,和現在沒有兩樣。”

這一點韓沈比她更清楚,南疆在脫離中原之前,一直都是這樣的:“但是意義不同,我原本自己是爹,臣服等於認了個爹,我成了兒子。還請謝夫人告訴我,誰喜歡給別人當兒子?”

馮嘉幼:“……”

難怪謝攬之前險些與他結拜,兩人思考“國家大事”的角度真像。

見馮嘉幼答不上來,謝攬接口:“既然不想當兒子,你還可以當女婿。”

韓沈詫異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大魏從來不和親。”謝攬解釋道,“當你上書臣服,以朝廷的狗德行,雖不幹涉你南疆軍政,但為了監督你,肯定會嫁個王侯貴女過去給你當王後。”

韓沈冷笑道:“那更是想都不要想了。”

謝攬擡起刀鞘敲敲他的背:“你先別急,到時候讓我二叔去想辦法,給盈盈安排一個貴女身份,將她嫁來南疆。”

韓沈的睫毛微微顫了幾下。

謝攬笑道:“怎麽樣,這女婿當的不憋屈吧?”

馮嘉幼附和著點點頭:“對盈盈來說,這也算以身許國,她便可以情義兩全了。”

良久的沈默過後,韓沈譏諷道:“你們一家子除了美人計,是不是不會別的了?一次不夠,還想對我來第二次?我憑什麽要成全她的情義兩全?你們又憑什麽認為,我會想要一個背叛過我的女人?”

說完之後,韓沈硬氣的揚鞭前行,沒走多遠又尷尬的拐回來,“走啊,帶路啊!”

目的地已經近在咫尺了,謝攬沒慌著走,卷著手裏的馬鞭玩兒,有點兒燙嘴的道:“韓沈,今天校場上多謝你提前警示我有危險,算我沒白交你這個朋友。”

韓沈提起來就慪氣:“我卻是倒了八輩子黴,怎麽就認識了你?”

謝攬斂目回憶:“當初好像是你主動來找我比武的?輸了一次不夠,死纏爛打一直跟著我,非得約我再戰,還說再輸就去當和尚?”

韓沈一噎:“行行行,是我自作孽!”

他將鬥篷的帽子撩起來,重新遮住自己剛剛過耳的短發,不吭聲了。

謝攬哈哈哈笑了幾聲,驀地甩動馬鞭,繼續前行帶路。

……

前方不遠處就是大魏與南疆國的邊境線,遠眺過去,甚至可以看到南疆的族群村落。

“應該就在那裏了。”馮嘉幼指向東南方。

此時霧氣漸散,細雨微微,能看清數十丈外有一座荒廢的、早已千瘡百孔的古舊城池。

謝攬觀察周圍:“那座荒城的確是個下手偷襲的好地方。”

說完之後,策馬朝荒城奔過去,距離城門口不遠時,謝攬卻突然調轉馬頭。

馮嘉幼緊張的抓緊他的手臂:“怎麽了?”

“城門上吊了幾個人頭,被砍下來十多日了。”謝攬擔心嚇到她,先提醒她一聲,“你等會兒不要朝上方看。”

馮嘉幼寒毛直豎:“我知道了。”

謝攬這才策馬轉回去,繼續入城。

而馮嘉幼垂眼盯著馬脖子上的鬃毛,對城墻上的幹屍一點好奇心也沒有。

韓沈滿腹心事,只管跟著謝攬入城,也沒擡頭。

後面的隋瑛則被嚇了一跳,下意識勒住了馬。

駱清流也停下來:“你時常混在軍營裏,還怕這些?”

隋瑛撫著胸口順氣:“軍營裏也不會吊一排人頭啊。”

駱清流想想也是,隋瑛並不是什麽將門虎女,自小愛玩愛鬧,學武也是鎮國公逼著學的,落水之後,希望她往後能有自保能力。

別看整天耀武揚威,估計沒殺過幾個人。

隋瑛看他這態度:“你瞧不起我?”

“我哪裏敢。”駱清流繼續前行,且將速度放緩,“害怕就低著頭,跟著我走。”

隋瑛卻一甩馬鞭,跑他前面去了:“我只是突然被嚇了一跳罷了。”

並不是逞強,她的膽子從來不小。

還特別倔,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字典裏有“怕”這個字。

……

謝攬帶著馮嘉幼進入這座荒山古城。

也不知荒廢了多久,腳下的石板長滿了青苔,殘垣斷壁上爬滿了綠植。

若說大漠上的古城透著蒼涼,那滇南邊境的古城則充斥著詭異。

尤其不知從哪裏透出來的腐敗氣息,令馮嘉幼深感不適。

幸好不用再去尋找裴硯昭留下的標記,因為馮嘉幼已經看到了他。

就在這條石板路的盡頭,一片空地上。

裴硯昭坐在枯井邊緣,手中持著一柄鋒利的匕首,刀刃抵著那中年女官的脖頸。

中年女官則被迫盤膝坐在地上,周圍站著三十幾個手持兵刃的南疆人,地上還躺著幾具屍體。

裴硯昭顯然是受了傷,雖看不到他的傷口,但他雙唇毫無血色,臉色蒼白的嚇人。

估摸著連站都站不住了,不然也不會坐下來等他們。

“他傷得有些嚴重。”謝攬並不是嘲笑他無能,能做到這一步,已經超出他對裴硯昭能力的判斷。

眼前這些人和今日突襲軍營的細作不同,全都是些正統高手,估摸著是保護南疆王室的最強的一支力量。

裴硯昭孤身一人能在這群精銳之師手中拿下南疆監國,還殺了幾個,天下間能辦到的屈指可數。

聽到馬蹄聲,南疆眾護衛齊刷刷轉頭,朝謝攬亮出兵刃。

韓沈策馬快行幾步,目光掃過去,從袖中摸出了一枚琥珀樣式的印章,內裏是一根羽毛。

他們都不認識韓沈,卻認識他手中的物品,瞳孔緊縮,紛紛行禮:“王上!”

馮嘉幼轉頭盯著他手裏的羽毛,十分驚訝,沒想到衡王想要的孔雀令竟然在他手裏。

裴硯昭擡眼看了看他們:“你們再不來,他們的援軍就該到了。”

謝攬下了馬:“南疆的君王和監國都在咱們手中,他們來再多人有什麽用?”

他拔了苗刀上前,抵住監國脖頸另一側,示意裴硯昭可以收手了,讓他趕緊去療傷。

裴硯昭收回匕首,牽動到傷口,額頭頓時浮出冷汗,臉上卻沒幾分表情:“用不著我了吧,我是不是可以走了?”

他說話時,視線落在馮嘉幼身上。

馮嘉幼見他這幅隨時可能倒下的模樣,稍稍掙紮過後,還是說了聲:“謝謝。”

裴硯昭逆著他們走,冷冷道:“你不是說這是大魏子民應該做的?輪得著你謝?你是大魏的皇帝?”

馮嘉幼的臉色頓時變得也不大好看了,但是她沒有反唇相譏。

隋瑛翻身下馬:“裴鎮撫,你騎我的馬。”

裴硯昭說話雖然氣人,但他追來時不曾騎馬,重傷之下,總不能讓他走路回去。

“用不著。”裴硯昭看也不看她。

“沒事。”隋瑛牽馬上前,把韁繩塞他手裏,“我回去的時候可以和他同乘。”

她指了指駱清流。

駱清流:“……”

馮嘉幼了解裴硯昭的性格,知道他不會隨便接受誰的好意,趕在他甩開韁繩之前說道:“滇南都司內如今險象環生,僅有沈時行一個人在。”

裴硯昭遲疑片刻,翻身上馬,楊鞭之前說道:“她是個女人。”

說的是南疆監國。

說完出城去了。

謝攬立馬質問韓沈:“這是你舅舅?”

韓沈不理會他,繃緊了嘴唇,做最後的自我掙紮。

這時候謝攬刀下的南疆監國翁若怡才說話:“我還以為你已經什麽都招了。”

韓沈深深吸了一口氣,終於拿定了主意,走到她面前去:“您別怕,只要我寫封國書給大魏,認錯認罪,便能救下您。”

翁若怡吃驚擡頭: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?”

韓沈揮了下手,讓那一隊效忠王室的護衛全都離遠點,等他們聽不見了才問:“您與舅舅的養父,是不是當年京郊書院的山長岳蒙?舅舅是怎麽死的?您和大魏那位駙馬爺傅瑉又是什麽關系?”

馮嘉幼捋著他這段話的意思,原來面前的女人是他母親,冒充他已故的舅舅。

而翁若怡聽到這些質問,明白他都知道了。

她掃一眼馮嘉幼:“不愧是馮孝安的女兒,我沒能殺掉你,反遭你擒獲,簡直是奇恥大辱。”

馮嘉幼面無表情。

韓沈:“請您回答我。”

翁若怡淡淡道:“你說的沒錯,岳蒙是我們的養父,你舅舅與傅瑉是八拜之交,為他擋了曹崧一劍才死的,臨死前求傅瑉照顧好我,做我的好大哥。你說我和傅瑉什麽關系?他虧欠我的關系。”

馮嘉幼心道一聲難怪。

韓沈在她面前蹲下來,用極微小的聲音問道:“那我父王又是怎麽死的?”

翁若怡眉頭皺起:“你什麽意思?莫非懷疑你父王是被我害死的?”

韓沈垂下眼:“孩兒不敢懷疑。”

但他父王那般爽朗的性格,豈會因戰敗將自己氣死?

他又問:“您又為何將我送去大魏習武?命令我不學成不準我歸來?”

“你父親敗在了夜郎自大,而我是在中原長大的,深知中原強者如雲,你如今不知道嗎?”翁若怡指著他的袖子,氣惱道,“你此番回來,我立刻便將孔雀令還給了你,你竟來懷疑我的用心?認為我想奪你的權?”

韓沈心亂如麻,低頭認錯:“是孩兒一時糊塗了。“

這一聲“孩兒”,謝攬也反應過來,他二人竟然是母子關系。

韓沈垂著頭道:“既然如此,那孩兒想對大魏稱臣,或者割讓萬刃關等十二個關口給大魏,是不是不必經過您的允許?”

“你敢!”翁若怡氣的想要站起身,卻被謝攬的苗刀壓了下去。

“您在軍營刺殺監軍,即將挑起大戰,導致天下大亂,咱們南疆百姓也不會好過,除此之外不能平息。”韓沈看一眼謝攬的苗刀,“而且我打不過他,救不了您,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您遭受折磨。”

翁若怡恨鐵不成鋼:“我在滇南都司裏便瞧出來了,你這小子軟弱無能,根本不配成為君王。”

韓沈不接話,起身對謝攬道:“放了我母親,本王答應你們的要求,至於是臣服還是割讓關口,容本王再想一想。”

謝攬當即便想收刀,但還是看向馮嘉幼,詢問她的意思。

韓沈挺直了脊背,拿出君王的氣度揚聲承諾:“謝夫人,本王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,絕不反悔。”

馮嘉幼不像謝攬一樣信任韓沈:“事關重大,我實在不敢冒任何風險,還請王上見諒。監國大人我們先帶走,等您回王宮寫好國書,我們再送她回去。”

謝攬怕韓沈生氣:“我保證只軟禁她,只要她不自殘,她的安全我會負責。”

韓沈答應:“好。”

他伸出了手,謝攬會意,也伸出另一只沒握劍的手,與他三擊掌。

響亮的巴掌聲落下之後,翁若怡盯著韓沈過耳的短發:“我聽說你會剃發,是因為幾年前比武輸給了謝千戶?”

韓沈道了聲“是”:“所以我不是騙您的,我真打不過他。正如您所言,大魏臥虎藏龍,朝中賢臣輩出,國力逐漸強勝,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光景。區區一個傅瑉根本撼動不了大魏的根基,即使他們內亂,咱們南疆也討不到便宜,反而會遭殃。”

“說這麽多,我看你就是被打怕了,才會如此窩囊。”翁若怡高聲喝道,“來人,將王上的佩劍取來!”

已經退遠的護衛隊裏,一人排眾而出,快步上前。

這一眾護衛,僅他一人背著一個劍匣。

此人解下劍匣,將內裏放著的寶劍取出,雙手奉上:“王上!”

韓沈揪緊了眉頭,這是他父王的劍,亦是他們南疆王室的“傳家寶”。

當年離開南疆時,他想帶走,他母親說他現在還不配使用此劍,等他學成再說。

韓沈取過劍,握在手中,心中百感交集。

他知道母親誤會了,解釋道:“我會輸給謝千戶,並不是兵器的緣故,是我技不如人。”

翁若怡卻倏然說起另一件事兒:“你剛才問我,為何自小將你送去學藝,不學成不準你歸家。其實除了可以在中原學到真本事外,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。”

韓沈凝眸:“嗯?”

話音才剛落下,他的腦袋驟然像被人狠狠錘了一記,痛的欲要裂開!

謝攬離得近,立刻發現他的反常,心生警惕:“韓沈?”

像是太過痛苦,無法忍耐,韓沈舉劍便想將自己的頭顱砍下來!

謝攬分辨得出這並非虛晃一槍,他是真要自殺?!

以他的劍術,謝攬根本無法猶豫,迅速以苗刀去挑他手中之劍!

而趁謝攬抽刀瞬間,翁若怡從他刀下脫身,極速朝護衛方後退。

這一切皆發生於須臾之間,待駱清流反應過來,再快的身手,也無法阻擋住翁若怡與護衛隊會和。

他只好退回去,繼續守在馮嘉幼和隋瑛身邊:“這下糟糕了。”

馮嘉幼自然知道大事不妙,但她這會兒也無暇思考,緊盯著謝攬和韓沈。

因為韓沈像是瘋了,一直瘋狂的想要砍掉自己的頭顱,謝攬盡力攔他,他竟紅著雙眼反過來想殺謝攬。

謝攬手臂已經被他給割了一劍。

謝攬穿的是件緊身黑衣,馮嘉幼只見他衣袖破了,看不出來流了多少血。

“韓沈!你是瘋了嗎?”謝攬震聲喊他,試圖喚回他的理智,但毫無用處,只能強硬的與他周旋。

可韓沈原本便是一等一的高手,謝攬從前雖可以贏他,卻也無法輕松獲勝。

何況他現在已經完全瘋了,不知疼痛,且爆發力驚人。

“你給自己的兒子下蠱?!”謝攬剛擋下韓沈一劍,抽空轉頭怒視翁若怡。

因為濟河那條大鯢的緣故,謝攬近來了解了不少蠱術,知道對人下蠱,尤其是對高手下蠱,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甚至能說難如登天。

而韓沈頃刻間就能發瘋,說明這蠱在他體內已經養了很久很久。

恐怕是年幼時就已種下。

方才翁若怡和韓沈說悄悄話,聲音雖然細微,但謝攬就在兩人身邊,聽的非常清楚。

“你將韓沈送到中原學藝,不許他回南疆,是不想他在南疆接觸蠱術,不想他知道自己體內有蠱,是不是?而這麽些年過去,蟲子已經鉆進他腦子裏去了,是不是!”

翁若怡並未正面回應:“學什麽蠱術,學劍多好,光明磊落,大殺四方。”

見韓沈這般癲狂的模樣,謝攬怒急:“虎毒尚且不食子,你好狠的心!”

馮嘉幼看向翁若怡,想對謝攬說虎毒雖不食子,但王權裏沒有父子和母子,也沒有兄弟姐妹,只有君臣權力和你死我活。

十來年的時間,這位監國已經完全掌控了南疆,等同於王。

你瞧她穿著女官的衣裳,此刻神態舉止之間,盡是久居上位的霸道。

而她身後那三十幾個本該效忠王室的護衛軍,望著他們瘋掉的君王,各個目露駭然。

卻不敢有任何舉動,木偶一般,乖乖的站在他們的監國大人身後。

翁若怡眼眸裏藏著痛惜之色:“我本對他寄予厚望,不然不會將孔雀令還給他,可惜他太令我失望了。他若足夠優秀,或者肯聽話,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……”

想她這與命運抗爭的一生,為何會生出這麽個蠢東西?

“你們還等什麽?”翁若怡對身後的護衛隊說道,“大魏玄影司謝千戶想殺你們的王上,還不擒下他們,將王上救回來?”

“監國大人……”護衛隊眾人面面相覷,猶豫不決。

他們自小被南疆王室傾盡全力的培養,立誓此生守護王室。

此番一出手,等同違背誓言,背叛王室。

翁若怡也不惱,她今天就是要逼著這些護衛徹底站隊。

她朝他們亮出剛才從韓沈袖中拿走的孔雀令,一言不發,卻氣勢凜然。

這般肅殺形勢下,隋瑛拔了劍,將已經下馬的馮嘉幼護在身後:“你貼著我!”

駱清流則翻轉著指間捏著的薄薄刀片,擋在她們前邊。

謝攬卻道:“你們兩個帶上她快走!”

他一時間控制不住韓沈,這些精銳護衛再一出手,他不容易兼顧。

駱清流才被蛇穴困過,元氣大傷,撐不了多久。

隋瑛更是不頂用。

而且南疆邊境的軍隊可能已經在往這裏趕了,晚了誰都走不了。

原先他們有韓沈,不用擔心。

如今韓沈成了這幅模樣,還有監國顛倒是非,他們會成為南疆人的生死仇敵。

“大哥你真能應付的來嗎?”之前蛇穴內謝攬讓駱清流先跑,他頭也不回的跑了,可現在他不敢。

三十幾個高手可能對謝攬來說不算什麽難事兒,關鍵是瘋掉的韓沈,一招一式又猛又兇。

而他對謝攬痛下殺手,謝攬卻做不到以牙還牙,一直在吃虧。

“少廢話!”謝攬引著韓沈縱身一躍,落在南疆眾人與馮嘉幼他三人中間,“快走!”

駱清流:“但是……”

馮嘉幼開口:“走。”

她知道情況當真是萬分兇險,因為謝攬說讓他們先逃之後,由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。

並非沒空看,是不太敢看。

怕她從他的眼神裏得知,他並不是完全有把握全身而退,害怕她不肯走。

馮嘉幼踩著腳蹬再次上馬:“走,我們不要給他添亂。”

說完立刻一甩馬鞭,策馬出城。

駱清流只好上馬去追,且朝隋瑛伸出手,拉她上馬同乘。

因為還剩下三匹馬,要給謝攬留下一匹逃跑。

“咱們真就這麽丟下謝千戶先跑了?”隋瑛雖緊張的渾身微顫,依然覺得逃跑太不仗義。自己再不濟,多少也能幫點忙吧?

“他可能習慣了斷後。”駱清流連著兩天被謝攬轟走,估摸著這不是偶然,“他既然沒說讓咱們保護謝夫人的話,不會死在這的。”

這邊翁若怡身後的護衛隊有人行動了,知道再不出手,無法向監國交代。

一人動,蠢蠢欲動的人便也跟著上。

一次追出去五個人。

這五個都是年紀比較小的,對王室的感情沒有對監國的深。

能力自然也會弱一些。

謝攬擋在中間,一刀擋下三人。

餘下兩人從側面追上去,謝攬回身往城門口跳躍,躍到其中一人面前,回身便是狠狠一刀劈下!

駱清流同時跳下馬背,朝另一人掠去,以手中刀片割斷了他的脖頸,頓時鮮血迸射!

“走,別礙我的事!”謝攬像是嫌他多事,再次轟他逃走。

駱清流只好回到馬背上,繼續策馬出城。

躍出城門之後他回頭望,只能看到謝攬的背影。

他擋在內城門口,一邊和韓沈周旋,一邊對那些護衛下殺手。

刀與刀鞘並用,擋住他們出城的路。

這種一夫當關的勇氣,令駱清流不自覺的攥緊了韁繩。

……

等逃遠了之後,卻見始終沖在前的馮嘉幼勒馬停了下來。

她轉頭對他二人說:“阿瑛,你們去最近的軍營搬救兵。”

“南疆監國挑的這條路,距離每個軍營都遠得很。”隋瑛心道遠水根本救不得近火。

馮嘉幼說:“不管怎麽樣,去吧。”

隋瑛抓住了重點:“那你呢?你去哪兒?”

馮嘉幼朝那荒城望去:“我要回去。”

若不是為了讓他倆果斷逃走,她是不會走的。

隋瑛說:“你要自己回去?那我也回去!”

馮嘉幼嘆了口氣:“你不懂,你們可能是累贅,但我不是,我站在他身後,他的刀會更加鋒利,贏面也會翻倍的。”

另外,她想起了馮孝安之前提醒她的話。

他說謝攬性格裏有著極端暴戾的一面,這幾年沒犯過了,從前十八寨被北戎欺壓時,一旦被逼急了他就很容易“犯病”,需要他父親和幾個師父聯手才能勉強摁得住。

黑水城裏那座以隕鐵鑄造的監牢,就是專門為他“犯病”打造的。

所以馮孝安才一直對他有偏見,總是擔心他會發瘋造反。

她不怕,是她沒有見過。

他看著謝攬長大,被嚇到過好多次。

關於哪種程度才算“逼急了”,馮孝安說不出標準。

但馮嘉幼感覺到謝攬此時已經快要被逼急了。

韓沈發瘋是個導火索。

他的好友,早上還給他預警危險,來的路上還和他鬥氣,突然就瘋了。

而此時想要制止蠱毒入腦的韓沈繼續瘋下去,指不定需要砍掉他的頭顱。

“我必須回去。”

馮嘉幼不讓想謝攬“犯病”,即使“犯病”會讓他更容易反殺敵人,她也不想。

她雖然沒有見過,但她猜他“犯病”的時候,一定是很痛苦的。

馮嘉幼策馬轉身:“你們放心好了,我夫君什麽大場面沒見過,西北無人敵的名號不是浪得虛名,你們真想幫忙,就別去給他添亂。”

……

城內。

“韓沈!你不要再逼我了!”

謝攬自從阻止他砍頭顱開始,像是成了他的仇人。

他不砍自己的頭了,追著謝攬砍。

南疆那些護衛們沖過來的越來越多,不先將韓沈放倒,這樣下去謝攬會體力不支,一點贏面都沒有。

砍下韓沈的頭顱是最簡單的,但謝攬絕對不會這樣做。

於公於私都不能。

這種毒應該是有辦法解除的,他做不出為了保命殺死朋友的事兒。

而韓沈若能清醒過來,勢必與他母親決裂,歸降書是寫定了。

或許連傅瑉也可以一並鏟除。

謝攬思量之後,選擇挑斷他的雙手筋,這樣腦子裏的蠱毒將會運行不暢,應該能夠放倒他。

難就難在必須挑的恰到好處,不可以將他搞成一個廢人,否則他還不如直接死了。

但在這樣的戰況中恰到好處,比砍掉他的頭困難太多。

謝攬自己也將會付出慘痛的代價。

然而沒有更好的辦法了,他抽了個空,反守為攻,揮刀朝著韓沈迎頭砍去!

韓沈紅著雙眼,完全是本能反應,舉劍下壓!

他手中的寶劍削鐵如泥,且不遺餘力。

謝攬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苗刀上並無幾分力道。

“鏘!”

刀劍相接,又聽“呯”的一聲脆響,謝攬的苗刀整齊斷裂。

韓沈的劍並未收勢,仍舊下壓,最終砍在了謝攬的肩膀上,輕易割破他的皮肉,嵌入了他的骨頭之中。

謝攬只覺得全身骨頭都像是被敲碎了,劇痛之下,牙關緊咬,拔出靴刀,在韓沈握劍的右手腕精準一劃!

韓沈的劍立刻脫手,謝攬旋即又拽住他的左手,斷了他左手筋!

之後謝攬一掌擊在他的後頸,經脈運行不暢之後,終於能將他打暈過去,扔到一邊。

那些原本要圍攻上來的南疆護衛,此刻都被他給驚的不敢輕易上前。

此時的謝攬肩膀處湧出汩汩鮮血,束發帶也被劍氣斬斷,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。

他丟了跟隨自己七年的半截苗刀,將割斷韓沈手腳筋的那柄短刀,橫著咬在齒間。

刀身上的血逐漸將他唇齒染紅。

他又從自己沾滿血的衣袍上撕下一塊布條,將披散的長發重新紮起高馬尾。

他束發的時間,內城門口靜的只剩下呼呼風聲。

對面站著的二十幾個人,如同死物一般。

他們內心此刻充斥著恐懼,且不明白他刀斷了,還受了重傷,究竟哪裏需要畏懼?

束發之後,謝攬將齒間的短刀取下,反握於手中。

好些年沒受過這樣嚴重的傷,他痛紅了眼,痛的抓狂,痛的想抓一個人過來撕碎了,或者剁成肉醬!

他朝他們喝道:“楞著幹嘛?一起上啊!”

他覺得自己此刻兇悍的肯定像條惡狼。

其實他笑了一下。

唇齒沾血時的這個笑,將前排一人瘆的向後退了半步,根本不敢輕舉妄動。

下一瞬,一眾人的目光朝謝攬身後望去。

而直到馬蹄聲很近了,謝攬好像才反應過來,微微怔了怔,轉頭望過去。

馮嘉幼放慢速度,停在城門外,看到他狼狽的模樣,驚惶之下,心都要碎了:“夫君,我才離開一會兒,你怎麽就搞成這樣子了?”

謝攬驚醒一般,冷汗冒出來:“你跑回來做什麽?”

“我跑回來怎麽了?”馮嘉幼質問道,“之前義莊門口對付那些殺手,你不是說讓我不必擔心會影響你,害怕的話,撲過去抱著你都行?”

謝攬:“……”

她的眼睛在他身上匆忙亂看,謝攬卻只盯著她的眼睛。

恍惚中,他竟突然明白了先前馮嘉幼執著的問題。

他是從何時開始覺得馮嘉幼與別人不一樣的。

應該是在他們成親之前。

那天二叔躲藏在書樓裏,被馮嘉幼發現,誤認為是賊。

謝攬當時還是大理寺的謝司直,為了救二叔,故意被擒獲。

二叔要她也跟著一起當人質,她答應了。

二叔將他們鎖在一起,駕馬車載著他們出了城。

那會兒,謝攬心中就升騰起了一些分辨不清的情緒。

因為從小父親就對他極為嚴苛,從他十歲小有所成起,沖鋒他打頭陣,撤退他來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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